第二章 圣净决判确立宗门(道绰大师)| 一、圣净二门判

一、圣净二门判

自昙鸾大师开显“二道二力”以来,继承并发展其判教思想者,首即隋唐西河道绰大师。

道绰大师(562~645年),山西并州文水人,出生于北齐武成帝时代,距昙鸾大师往生正好二十年,亦正是佛灭后之一千五百十一年,即佛法初入末法之时(以“正法五百年、像法一千年”计)。

大师十四岁出家,初习《涅槃》、《般若》等,后慕名参访石壁玄中寺,见昙鸾大师碑文,如雷贯心,豁然醒悟,遂舍涅槃业,归入净土门。

道绰大师私承昙鸾大师法脉,继往开来,将一代时教归结为两种胜法:一圣道门,二净土门。如是分判,拟定宗名,在理论体系上确立了净土宗的地位。其代表作《安乐集》言:

问曰: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远劫以来应值多佛,何因至今,仍自轮回生死,不出火宅?

答曰:依大乘圣教,良由不得二种胜法以排生死,是以不出火宅。何者为二?一谓圣道,二谓往生净土。其圣道一种,今时难证:一由去大圣遥远,二由理深解微。是故《大集月藏经》云:“我末法时中,亿亿众生起行修道,未有一人得者。”当今末法,现是五浊恶世,唯有净土一门,可通入路。是故《大经》云:“若有众生,纵令一生造恶,临命终时,十念相续,称我名字,若不生者,不取正觉。”

又复一切众生,都不自量:若据大乘,真如实相、第一义空,曾未措心。若论小乘,修入见谛修道,乃至那含罗汉,断五下,除五上,无问道俗,未有其分。纵有人天果报,皆为五戒十善能招此报,然持得者甚稀。若论起恶造罪,何异暴风雨。是以诸佛大慈,劝归净土。纵使一形造恶,但能系意专精,常能念佛,一切诸障自然消除,定得往生。何不思量,都无去心也!

一代圣教,有大小乘之分,即菩萨乘、声闻乘;亦有三乘之说,即人天乘、声闻乘、菩萨乘。道绰大师将一代时教归为两种胜法:一圣道门,二净土门。圣道门者,即希于此土证圣之道。净土门者,即往生彼土成佛之法。此二胜法,通为大乘菩萨道,然圣道一种,有广狭二义:就狭义而言,别指菩萨道。就广义而言,既指菩萨乘,亦含声闻乘乃至人天乘,以大乘自含声闻、人天乘故。大师言“若据大乘”,即菩萨乘;“若论小乘”,即声闻乘;“纵有人天果报”,即人天乘人天乘本非解脱道,故特加“纵有”二字以区别之。

此“圣净二门”判,是道绰大师对“难易二道”的归纳、总结。其言虽简,其义甚深,极彰两种胜法一难一易之心要。龙树、昙鸾虽有难易之判,纯在法义上着眼,未升华为一宗教门体系。道绰大师将此归为圣净二门,二尊二教意显,净宗教法得彰。

昙鸾大师释圣道难证的原因理极详尽,道绰大师则择其纲要,结示圣道门之难有二由一证。二由即:一去大圣遥远,二理深解微。一证即:《大集经》证。略述其义:

一、去大圣遥远:此难意显末法众生,上离大圣佛陀至为遥远,难得护念摄受之益。近则生处五浊炽盛之际,障缘倍增,知识难逢。以末法修道者多,成就者稀,所谓“亿亿人修道,未有一人得者”也。《付法藏经》云:“善知识者,即是得道全分因缘。”既无人得道,则无缘亲近善友知识,智为能度之圣道门,何由得入?此明无外缘成就菩萨道,是以故难。

“去大圣遥远”一句,义含昙鸾大师“五重之难”,因五重之难是说“于五浊之世、于无佛时”。佛才入灭,即是无佛之时,何况去大圣遥远!至于“五浊之世”,也因去大圣遥远而弥显,以时愈下而浊愈增故。故知五难乃至百千万难,一言以蔽之,即归根于“去大圣遥远”。此即“无他力持”而甚难之反证,意显他力于解脱道之重要。

二、理深解微:此有二义:一明圣道法义甚深,二显众生根机陋劣。末法虽有经论住世,但智慧浅薄之机,无择法眼,不能自辨佛法修学津要。所谓“佛法无人说,虽慧不能解”也。故于甚深之法,悟解甚微。“解”尚甚微,“行”自无由起,“证”更勿容论。此明内因不具,是以故难。此难正显“唯是自力”之局限,以此导归他力救度之法。

以上二义,摄内外一切因缘。因缘不具,昙鸾大师所言第一难尚不能过,况后三难!道绰大师已敏锐地感受到末法众生于圣道之“信、解、行、证”四门中,但具“信”门,“解”门已稀,“行”门则已由“难行”而至“无行”矣。一无大乘之行,二无小乘之行。若论大乘,则于“真如实相、第一义空,曾未措心”。若论小乘,则于“修入见谛修道,乃至那含罗汉,断五下欲界之欲贪、瞋恚、身见、戒禁取见、疑五烦恼结除五上色界无色界之色贪、无色贪、掉举、慢、无明五烦恼结,无问道俗,未有其分”。甚至于能持五戒十善者,亦甚稀少矣。若论起恶造罪,则无异暴风驶雨。此义非唯道绰大师独唱,亦是他宗同感,如窥基大师《法华玄赞》云:

若佛正法,教行证三,皆具足有。

若佛像法,唯有教行,无证果者。

若佛末法,唯有教在,行证并无。

窃思法本无三时之分,机则有深浅之别,故有正像末之异。具教行证,名为正法;但有教行,名为像法;有教无余,则为末法矣。道绰大师立足于此,特作圣净之判,以明圣道一法不契末世,净土一宗通于三时。

为显圣道之难证,道绰大师初言大乘“曾未措心”,次言小乘“无问道俗,未有其分”,最后言人天乘亦“持得者甚希”。由大乘而至小乘,最后降至有漏人天乘,可谓善法步步退,退至无可再退之地(何有行门可言)。论及造恶,则如异峰突起般说:“若论起恶造罪,何异暴风驶雨。”如是正反比较,自给人触目惊心的震撼(机深信)。此正是“诸佛大慈,劝归净土”的原因。然末世凡夫,随顺佛意,乐归净土者鲜。或自负上根,以大乘自命;或独善其身,以求自了;或执人天小善,不希解脱。如是众机,外似贤善,内总虚假,难与圣道一法相应;若不别归净土一门,自必随业流转,永无出离之日。此即吾等无始劫来虽值多佛,仍未解脱的原因。如是造罪众生,唯有净土一门,可通入路。以有“称我名号,若不生者,不取正觉”之誓愿故(法深信)。大师为唤醒沉迷之人,故言“一切众生,都不自量”、“何不思量,都无去心也”。但能归心净土,则“纵使一形造恶,但能系意专精,常能念佛,一切诸障,自然消除,定得往生”。造罪凡夫唯一出离之缘,显彰无遗。

此段要文,短短数语,一贯而来,如江河决堤,似海潮奔涌。大师意甚明了,悲甚殷切!有缘闻此痛快直捷之言者,当善自思量,选择念佛,乐归净土,方不负大师一片婆心。

为显末世凡夫无由自力证果之事实,道绰大师引《大集经》“末法时中,亿亿众生,起行修道,未有一人得者”之圣言以为的证,彰末世凡夫之有心无力,可谓一针见血,不容置疑(《安乐集》广引经论说明末法时代“白法隐滞,多有诤讼,微有善法得坚固”之理甚详,文繁不录)。前有理证,今有经证,事证更不待言,人各悉知。

道绰大师出家,正遇上北周武废佛(574年),耳闻目睹末法之种种迹象,故特别留心当时流传教内的末法思想,审时度世,寻求即生了脱之道。直至四十多岁,尚无结果,可谓渐渐鸡皮鹤发,无常逼在眼前。然生死犹未了,内心的不安、焦虑、恐惧,可想而知。幸有缘得见昙鸾大师碑文,知弥陀愿王不弃一人,有如黑暗中忽见光明,心中忧虑顿时消失。从此,搁置涅槃广业,专修净土一门。坐不背西,每日念佛七万声,并广劝大众称念南无阿弥陀佛,教以用麻豆记数,每称一名便数一粒,人称之为“小豆念佛”。累计多者达八十至九十石,中等者得五十石,最少的也有三十石。因其所化,晋阳、太原、文水等地,七岁以上皆能念佛。后发明念珠以为记数方便,并自行穿制,送与四众,教以念佛。为显虔敬归西之意,大师常教人不向西方涕唾、便利,不背向西方坐卧。不信弥陀净土甚至欲诽谤者,一接触大师,无不被其虔诚风范所感动,而改容归向,一心念佛。

道绰大师于念佛之余,常宣法音,开悟有缘,一生宣讲《观经》近二百遍,开启专修专弘之先风,溢美于世,为诸祖所崇仰。如今五浊增盛,去大圣更为遥远,再难见有大师如此“自信教人信”之虔敬风范者矣。或如印光大师所言:

道绰大师一生专弘净土,讲净土三经近二百遍,可知一年之中当讲四五遍。不以繁重为忌,唯期人各悉知。今人则必不肯如是重重屡讲也,古人以利人为本,今人以求名为本,若专讲净土,人或轻之,所以不肯专精致力于此一法也。

道绰大师以其切身经历,感受到自力修行的艰难,深知无始以来的业力非自力所能化解。纵欲以凡夫之心效法菩萨之行,多是有心无力,亦如大象陷于淤泥深潭而不能自拔。然未遇他力之缘,亦只有空疲于自力无谓的挣扎。当有缘得遇弥陀大悲急救之法,看到了一切众生解脱的希望,从内心深处发出了“一切众生,都不自量”的呼喊,欲使仍在泥潭中挣扎的行人,当归他力摄取,入此净土一门。悲悯之怀,溢于言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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