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指归径路(莲池大师)

(三)指归径路(莲池大师)

唐宋之际,犹有禅者,宋明以后,禅道日渐衰微,净土宗旨亦不明朗。多是习禅而无禅,习净而无净。双修之弊,已使禅净两失,故后之古德深感融混之弊,多劝舍禅入净,一门深入,净土宗已有从禅教脱颖而出之势。降至明清,经由莲池、蕅益大力提携,净土日渐从禅教中分野出来。可谓云雾渐开,佛日重辉(其中以蕅益大师思想为最明显)。

莲池大师(1534~1615年),莲宗八祖。十七岁补诸生,自誓如三十岁不能中举,定超然长往。见邻家老妪每日念佛不断,问其故。老妪答曰:“先夫持佛名,临终无病,与人一拱而别,故知念佛不可思议。”大师为此所感,遂归心净土,案头书“生死事大”以自警。

大师32岁出家,受戒后即四处游访,遍参知识。1571年(37岁),至杭州云栖山,见山水幽寂而喜,遂有终焉之志。结茅而居,专志念佛。村民因干旱而请大师祷雨,大师笑曰:“吾但知念佛,无他术也。”众人坚请,不得已,即击木鱼循田念佛,时雨随注;众人大喜,并发心助修道场。自此法道大振,四方云集,遂成一大丛林。

莲池大师一生清白自守,操履卓绝,非佛言不言,非佛行不行,非佛事不作,与真可大师、憨山大师、蕅益大师并称为明朝四大高僧。论大师之才,足以经世;悟,足以传心;教,足以契机;戒,足以护法;操,足以励世;规,足以救弊。如是神智高迈之祖,知“无量门中,念佛一门,最为方便”。故平生所务,唯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将“三藏十二部,让与他人悟;八万四千行,饶与旁人行”,净土宗风因兹再兴。其三十余种著述收于《云栖法汇》,《弥陀疏钞》是其代表作。

莲池大师为救当时教内执理废事之偏,是故宗教具涉,阐扬净土多偏于理性,并傍附《华严》“五门十玄”理念诠释净土,将净土一法类比于《华严》一实之大教,以显持名一法非仅愚夫愚妇之能,乃“径中径路”。如《弥陀疏钞》于“教起所因”一门中,分“总、别”二义。初顺教下总显一大事因缘言:

先明“总”者,谓如来唯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。则一代时教,总其大意,唯欲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。今此经者,直指众生以念佛心入佛知见故。

后别就《弥陀经》,于此一门开显十门要义,别显净土超胜。其言:

“别”则专就此经,复有十义:

一、大悲悯念末法为作津梁故。

二、特于无量法门出胜方便故。

三、激扬生死凡夫令起欣厌故。

四、化导二乘执空不修净土故。

五、勉进初心菩萨亲近如来故。

六、尽摄利钝诸根悉皆度脱故。

七、护持多障行人不遭堕落故。

八、的指即有念心得入无念故。

九、巧示因于往生实悟无生故。

十、复明径路修行径中之径故。

观此,知净土法门之兴起,良有以也。莲池大师顺此十门要义,左右逢缘,随机引导,显净土摄化之功,彰五乘齐入之旨。大师权顺教下,理事并彰,宗教俱摄,别彰持名一行乃至极“简易、直捷、殊胜、稳当”之无上妙法。其义理幽玄,博大精深,对摄持他宗行人归于净土,功盛一时;然今时浅智凡夫已难明其要,所谓“理深解微”也。今于其难契时下根机之甚深义理不作详述,但就其别彰净土大义处略述其心要。

莲池大师借贤首宗体系而判净土教相,判《弥陀经》为“菩萨藏摄,又为顿教所摄,复兼通前后二教终圆二教”。并释其义言:

通前后者:通前终教,以一切众生念佛,定当成佛,即定性阐提,皆作佛故。通后圆教者,亦义理中辩。

摄于顿者:盖谓持名即生,疾超速证,无迂曲故,正属于顿。以博地凡夫,欲登圣地,其事甚难,其道甚远。今但持名,即得往生;既往生已,即得不退。可谓弹指圆成,一生取办。如将宝位,直授凡庸,不历阶级。非渐教迂回屈曲之比,故属顿义。

此是莲池大师对净土教相的判释,其顿教之判与善导大师顿教之判不尽相同,此乃依华严五教小、始、终、顿、圆而论。然大师为彰净宗之特别,又言此顿教意通“终、圆”二教,显净宗实难与他宗作同类判释也,故处处言净土一法乃“径中径路”,以凸显净宗超胜。惜乎大师未见善导大师之弘判,故不得不借通途教相以判净宗。

大师虽有意通圆教之论,然《疏钞》有言“华严全圆,此经分圆”,似显净土不及华严,何显净宗超胜?此或如前贤所言:“《疏钞》之作,正当狂禅风靡之际,故不得不权宜善巧,俯就群机,而作方便之谈。所谓大权菩萨,曲被当机。应病与药,时节因缘应尔也。”详观一部《疏钞》,处处广通华严十玄门义,显净土事事无碍之理,自有隐彰全圆义。其言:“今但持名,即得往生。既往生已,即得不退。可谓弹指圆成,一生取办。如将宝位,直授凡庸,不历阶级。”又言:“一名才举,万德齐圆。”观此即知,净土力用非逊于《华严》,甚有过之而无不及者。为显此义,《疏钞》言:

诸余法门,高之则下机绝分,卑之则不被上根。是以华藏如盲,萤光增结。

唯此一法,上下兼收。可谓万病愈于阿伽,千器成于巨冶。岂不慈门广大,普度无遗!

观此即知,大师虽并判净土与华严同为顿圆之教,义实有别应机不同力用不同。蕅益大师对此有详尽阐释,大显净土超胜华严,乃至一代时教(见后)。

唐宋以来,禅宗盛行,有不屑西方净土者,即舍西方净土别倡唯心净土。其言似高,其害无穷。莲池大师欲救此执理废事之偏,故处处显彰净土唯心义,并于净土唯心义中,隐隐流露净土一法“本为凡夫,偏度障难”之旨,其言“尘尘刹刹虽清净,独有弥陀愿力深”,则是大师在唯心净土的理念中,别重西方净土的明示,如此方是理不碍事之真唯心、真净土,亦是净土一法依事而“指方立相”的特别之处。

为顺宗门体悟、参究之义,莲池大师将执持分为事持理持忆念无间为事持体究无间为理持,将一心分为事一心理一心。事理一心之释甚多,或言:

事一心者:如前忆念,念念相续,无有二念,信力成就,名事一心。

理一心者:如前体究,获自本心,故名一心。

又以“归命”义,而显事理一心,言:

一者归投义,执持名号,一心向往,即事一心。

二者归元义,执持名号,还归一心,即理一心。

此二义,似二实一。以“一心向往”,自能“还归一心”,净土唯心故。如大师言:因往生而证无生,借有念而入无念。善导大师则言:“一到弥陀安养界,元来是我法王家。”故知,事一心自能成就理一心。然事理一心,以事一心为本。本为下凡故,偏度障难故。凡夫若不归投于佛,何能归元于心?

莲池大师虽分事持理持,却处处又言“理事无二,即浅即深”之义。故末世凡夫,不可妄执玄理而废事修,如大师所言:

著事而念能相继,不虚入品之功;

执理而心实未明,反受落空之祸。

又,大师虽分事理一心,然处处又言:“千信即千生,万信即万生”、“有愿者,无一不生”及“但念佛者,俱得往生。”此即意显:往生不凭功夫深浅,唯凭佛愿救度。

大师曲顺众机,诸说并彰。或重一心修证,或标念佛通往。不善会者,多难窥其义。前后通观,知有顺圣道而说随他意处,有就净土而论随自意处,有顺机情而言仗自力处,有就法体而显明他力处。若置身其所处时代,即能体会其特别用心。为显往生非凭事理一心之修证,大师自言:

古云愚人求净业者,非唯不指理之一心,亦复不指事一心故。事一,已非愚人,何况理一?故念佛者,守志不二,勿因三昧难成而辄改修余行,此之谓也。又此一心不乱,亦分五教,今不叙者,以正指顿圆故。佛说此经,本为下凡众生,但念佛名,径登不退,直至成佛,正属顿圆。

观此,知所谓“一心”者,即“守志不二,但念佛名”也。能如是专念,自然“径登不退,直至成佛”。窃知其事理一心之倡,应为巧摄圣道归于净土所开之方便也。

为显“不论大根小根,但念佛者,即得往生”义,《疏钞》言:

净土法门,一切收摄。如大本云:其上辈者,舍家离俗,而作沙门;亦有不舍家离俗者。即出家五众、在家二众也。但念佛者,俱得往生,是通缁素。

又莲分九品,上该盛德菩萨,下及悠悠凡夫,乃至恶人等。但念佛者,亦得往生,是通利钝。

又鬼畜地狱,雌雄牝牡,亦可均名男女。但念佛者,俱得往生,是通一切众生也。

此即莲池大师显彰“但念佛者,俱得往生”宗义;但得往生,则自证无生矣,何患不得理一心也?故大师对净土义理的发挥,虽通涉宗教,极尽玄妙,却亦不被理义所缚,处处显“念佛往生、直至成佛”津要,大有横超教下之势。其《疏钞》别显《弥陀经》义言:

佛说此经,为教众生念佛,为教众生持名念佛,为教众生持名念佛而入佛知见。

此即明言净土宗旨在教人念佛,如何念耶?曰:“持名念佛。”但能持名念佛,则入佛知见矣。观此,知其义理虽玄,旨归唯在称名一行。故有言:

持名念佛之功,最为往生之要。

为显持名宗旨与他宗之别,大师又言:

此经不兼戒律,亦无论议,自始至终,专说念佛求生净土。

此即莲池大师弃舍玄理,归于朴实之迹象。彰持名一行不兼戒律,不涉论议,但称佛名而已矣。其事持理持、事一心理一心等释,至此即一扫而空。

为别显名号胜德,大师彰极乐依正庄严,乃至四十八愿,皆摄于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六字洪名中,使名号独达之义再显。其言:

极乐依正,言佛便周。

佛功德海,言名便周。

一名才举,万德齐圆。

又言:

弥陀万德之名:

无一愿不包罗,无一行不体备,无一佛不贯彻。

举其名兮,兼众德而俱备;

专乎持也,统百行以无遗。

此即大师欲脱融混、回归净土真实的最要开示。六八大愿,在此名号中;永劫大行,在此名号中;诸佛功德,亦在此名号中。但称佛名,则弥陀愿行、诸佛功德,摄无不尽。是知,弥陀大愿,无量功德,乃至圣道一切玄妙之理,无不摄于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六字名号中。此释意显:念佛虽有种种义,但称佛名,一切皆含。其义理之诠释,如同为一六字洪名所下之注脚,无非随机施教之应化方便。所谓“广开净土之要门,显彰别意之弘愿”也。其言:

念佛法门,不论男女僧俗,不论贵贱贤愚,无有一人,不堪念佛。

若人富贵,受用现成,正好念佛。

若人贫穷,家小累少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有子,宗祀得托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无子,孤身自由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子孝,安受供养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子逆,免生恩爱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无病,趁身康健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有病,切近无常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年老,光景无多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年少,精神清利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处闲,心无事扰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处忙,忙里偷闲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出家,逍遥物外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在家,知是火宅,正好念佛。

若人聪明,通晓净土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愚鲁,别无所能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持律,律是佛制,正好念佛。

若人看经,经是佛说,正好念佛。

若人参禅,禅是佛心,正好念佛。

若人悟道,悟须佛证,正好念佛。

普劝诸人,火急念佛,九品往生,花开见佛。

见佛闻法,究竟成佛,始知自心,本来是佛。

此即大师摄“男女僧俗,贵贱贤愚”同归净土、老实念佛之心声,其统摄禅教律归于净土之思想,于此可见一斑。观大师自身,虽博通经论,然犹以钝根自认,素鄙空谈,望乐帮为家乡,仰慈尊如怙恃;平生所务,唯是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六字。临终之际,告诸弟子言:“老实念佛,莫捏怪”、“老实念佛,莫换题目。”此可谓一心念佛之最要开示,事持理持、事理一心,皆成剩语。从如是言行中,可窥知正定业又日渐明朗。

莲池大师处于诸宗融混最盛之际,巧借通途教门,力显净土宗旨,摄化之功,非言语能宣。其一生行履,诚如蕅益大师所言:

世竞贵奇特,师端守平常。

人尽尚高峻,师独存谦光。

旋万法而指归净土,悯五浊而广作津梁。

印光大师赞其德言:

幼闻念佛意颇快,末诫门徒莫捏怪;

行为世则言世法,注重净土及规戒。

砥柱狂澜契理机,阐明佛心祛蜂虿;

普令具缚诸凡夫,仗佛慈力登莲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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